《惟有愛,沒有戰爭》梁耀華個展
當箭不在弦上,試從「惟有愛,沒有戰爭」看梁耀華的創作歷程 -林侃生-
藝術家一輩子可能只鍾情於一個創作命題,旅法香港藝術家梁耀華即如此,蘋果是他的作品核心,是他長期關注的主題。要了解這個核心,必須以觀念藝術的思考方式去理解。事實上,若將蘋果等同主題或題材的講法,都陷於傳統美學的形式與內容之二分法架構中,我們應以觀念藝術的命題式(proposition)角度看待,才能明白梁耀華的作品意義。所謂命題式思考,正是當代藝術常見的條件,即強調創作思考及過程,並先決於一切外在形式。這樣的當代藝術觀念思維,必須超越主題或題材的框架,它好比一個思考始點,再延展為主題及形式等層面,正如藝術家蘇列文(Sol Lewitt)所指「一件藝術品的概念可能涉及到作品的主題或者它的創作過程」。梁耀華的蘋果的意象就像視覺心理分析中的原型狀態(prototype),也就是說,蘋果作為一項命題,既是觀念本身,也是主題、內容及形式,而創作過程就是將蘋果這個原型不斷轉換、衍生與擴張,產生一系列作品、一連串藝術事件。
九0年代初期梁耀華在法國尼斯Villa Arson藝術學院發表的行動藝術《漫長工作的成果》,無疑是一個重要的開端。他在學院內一個寬長的樓梯空間,放置了一個大型木箱,木箱表面印有法文作品名稱(Le fruit d’un tres long ravail),當藝術家走向箱子打開木板時,箱內載滿青色蘋果隨即沿著梯階擁擠地落下。這個看似簡單的行為過程非常具有戲劇性張力。蘋果作為個人生命隱喻或擬人化狀態,從「漫長工作」的木箱中、從靜寂的梯階空間中,瞬間地湧現,如音符般的節拍急轉直下,滴滴答答的散落在不同的階梯上。「漫長工作」暗示了生命經歷累積到一個飽和點,那必須經由階梯一步步地、漫長地向上提昇,才能成就如同物件的原生、自然及生命力象徵的肉身果實,以達個人表現式的宣示,更確實了藝術家後續的創作方向。
蘋果總令人聯想到宗教上的原慾與禁果,這個符號指涉當然也被反轉為差異性批判論述,以對抗大敍事主體,既是自然本質又是養分滋潤的象徵,是當前社會之身體政治(the body politics)情境中的另一種現實。蘋果在梁耀華作品中是一個總體象徵-原型狀態,當他選擇其他物件-水果如柳橙、果皮…,也就延續了蘋果的象徵概念。此意象不論在繪畫、雕塑或裝置作品中,藝術家也刻意呈現物件的直接性,及粗獷的手工痕跡。尤其在九0年代的作品中將水果直接裝置的敍事手法,還原材質本身與時空間的對話張力,沿用了簡約主義及貧窮藝術的詩學策略,在擅用不同材質的巧妙結合之時,所反映的邊陲性格正是對精緻與主流文化的諷刺,一如波希米亞式的吟遊詩句。
雖然蘋果可視為主體意志的形像,但我們看不到藝術家迷戀一個象徵概念而陷入某種戀物情結的表現主義式惘然狀態。梁耀華的作品所具獨特之處在於,將一個慾望指涉的符號轉化為強調差異性的反思語彙,例如代表國家認同的國旗圖案(《中國和香港愛蘋果/Love apple of China and Hong Kong》2004),製成質地極為光滑的蘋果雕塑,令人聯想到幽默趣味及商品化符號;或試圖以受難聖者聖‧塞巴斯汀(St. Sebastian)姿態的自我形象(《箭愛/To arrow love》2005),暗諷中國保守思維以切入身體政治的認同聯結,已明顯將強烈的自我意識符號轉為文化身份的集體認同。
這個轉向代表藝術家精煉的視覺語言發展,介於自我與世界之間尋找到嶄新的平衡點。這次《惟有愛,沒有戰爭》(Make Love, No War)的個展中,梁耀華更是有效地發展出與蘋果關係密不可分的符號:箭矢,它所隱喻的正是那個原慾象徵的身體策略下的意象。其實早在《箭愛》中可知箭矢不全然是受難聖者肉身上的傷痛象徵,並非只因受難聖者之從容不迫神情,而是箭矢不必是武器,是蘋果取代了傷口位置,當箭矢射刺在蘋果上,傷口因愛而撫平。此次裝置計劃中可清楚看到這些符號的精煉結合,梁耀華採用近百組蘋果與箭矢的組合從天花板垂下,整個空間裝置尤如從天而降的「箭雨」。箭頭位置與蘋果接合,利箭隨即化為果實,一支武器被消解為一株果實,正如作品訴說的「惟有愛,沒有戰爭」,樂天者以蘋果說「教」,果實之養分滋潤反轉了暴力,化為大愛之言說。